杨秀凤童年的第一个好朋友，就是邻居的小娘惹。两家人的五脚基1相连，人到屋外就声息相通，偶尔妈妈在家时，弟妹有人照顾，她就到隔壁屋去，两个小伙伴玩在一起，嘻嘻哈哈也就一个下午了。后来，邻居的小娘惹说自己准备要上学了，杨秀凤还傻乎乎地问：

“上学是什么？”她在家里没听说过这回事，好奇地问：“上学好玩吗？”

“好玩的！”小娘惹瞪大眼睛跟她说：“学校里有老师教我们读书，还有很大的草场可以跟朋友一起玩，我哥哥们都喜欢上学呢！”

“可以读书又可以玩吗？”她想了想，也说：“那我也让阿娘让我上学去！”

杨秀凤的父亲原本想把她留在家里照顾弟妹，但一起玩的小娘惹要上学了，她也跟阿爹阿娘念着也要上学去。这话提了一次又一次，阿爹阿娘大概看出她不是说着玩的了。一次，她看到他们皱着眉头在房里说话，也不知道说着什么，最后只听到阿娘提高了声量说：

“我看番边2这里很多女孩都上学的，”顿了一下又接着说：“那么爱上学，就让她去吧！”

话说完，一片死寂，半晌，两人推门而出，看到她也没说什么就走开了。

后来家里来了个拖着一条长辫子，上穿白衣，下搭黑绸裤的女人，跟阿娘的年纪差不多，阿娘要她们姐弟俩喊她“阿婶3”，说以后就由她照顾她们的吃穿梳洗，阿姐要上学去了。照顾弟妹的事，阿娘安排好了，也请人找了学校和人力车夫来固定接送，开学以后，杨秀凤就去学校了。

杨秀凤和隔壁的小娘惹都上学了，但她们上的是不同的学校：小娘惹跟哥哥们上一个学校，听说那里真的有个大草场，还有很高大的洋楼建筑；杨秀凤上的是会馆办的小学堂，下课时有个不大的地方可以玩，捉迷藏时不小心钻错地方，转身会看到很多的神主牌高高低低排列着，吓得她赶紧退出来！

不管怎样，真的就像小娘惹告诉她的，有老师教她们读书认字，下课还有小朋友一起玩，她喜欢！放学被人力车拉回到家门前，“阿婶”就开门把她迎进去，再从锅里端出热腾腾的饭菜，弟妹们早已吃饱洗好澡，睡午觉去了，一个屋子静悄悄的。在这之后，她还是到隔壁去找小娘惹，互相告诉对方老师教了什么新鲜的知识，她听不明白小娘惹说的功课，小娘惹好像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。无所谓，她们还是好朋友！

午后，小娘惹的妈妈会带一些小点心到她们房里让她们吃。有时候是一些糕点，那些糕点色彩鲜艳，红的黄的蓝的绿的都有，她都没吃过。小娘惹说，那是她阿娘自己做的，外面吃不到呢！她特别喜欢一种上层一片雪白，下面一大块绿色的软糕；白的薄薄一片，口感油腻带咸味；绿的香甜爽口，她尤其享受那种入口清香的感觉。后来，她也在其他的点心里尝到那种浓郁的滑香和沁入心脾的清香，小娘惹告诉她，那是椰香和班兰香，说着说着把她带到后院，看到地上一大丛长叶梗的绿色植物：

“喏，那个就是你吃的班兰，我们自己种的，”小娘惹告诉她：“我阿妈从那里剪下几片叶子，就可以煮点心和做糕点了！”

她真想叫自己的阿娘也种一丛，那么清香的草，还可以做成吃的，为什么不呢？

也就在这个时候，她吃到生平吃到最有滋味的甜点：小娘惹说是“摩摩喳喳”，也是她们家里经常准备的午后甜点，她阿娘三不五时煮一锅，留到晚上，她阿爸放工回来，还可以当宵夜吃！

有一天，两个人谈着、玩着越来越熟络了，杨秀凤禁不住长久以来的好奇，伸手摸了摸小娘惹头顶的发髻和串珠，话题就扯到了娘惹的打扮和装饰。小娘惹笑眯眯地打量着她，跟着拉了她起身，到她的衣柜旁，拉开柜子的门板，一件件各色的娘惹装，就在她眼前整整齐齐地吊挂着。小娘惹伸手抽出蓝色薄纱的一套取了下来，把她的身子转了半圈，把衣服在她背后比了比，然后兴致勃勃地说：

“来，我来帮你‘装娘惹’看看！”

“啊，‘装娘惹’？”她一时没听懂，反问了回去。

“对啦，你就试穿我的衣服，”她笑嘻嘻地把衣服披在旁边的椅子上，说：“我把你装扮成娘惹，看你好看不好看！”

那一刻，她在小娘惹的鼓励下，第一次穿上搭有内衬和外衣的两件式娘惹装，长发挽起了束成发髻再插上串珠的发簪。装扮好了，她站在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，不停地左右摆动头上的串珠，深深地为自己的模样着迷……

注：

1. 屋子大门外屋檐下的空间，排屋连起来的就变成一道走廊。

2. 从前中国人把东南亚群岛地区叫做“番边”或“番地”，从中国原乡出洋南来叫“过番”或“落番”。

3. 对女性长辈的称呼。以前有钱人家请来自广东顺德的“妈姐”在家里帮佣照顾老小，妈姐是梳起不嫁人的帮工女性，做到年老退休为止，都是讲粤语，家里的小辈按粤语喊她们“阿婶”。因此在闽南方言里，“阿婶”也有佣人的意思。

待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