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舜泽把抓在手里的那碗摩摩喳喳吃光，怔怔地听着祖母说起从前的故事，忘了要把空碗给搁下来，只顾跟着祖母说的娘惹故事往下问：

“阿嫲，你每次出门喝喜酒穿的，就是娘惹装吗？”

“是啊，就是小时候的娘惹邻居帮我装扮的，”祖母转过头望着老是喜欢问长问短的小孙子说：“后来我要你外公外婆也买来给我穿，他们取笑我穿娘惹装只是‘装娘惹’，不会成为真娘惹的，不过还是买了几套给我穿。”

说起这件事的时候，舜泽突然感觉，祖母的目光变得温柔起来，好像很多很多的回忆画面在她眼前涌现似的。但是，舜泽好奇的是，祖母说的“装娘惹”是怎么一回事呢？

“什么是‘装娘惹’？”舜泽继续发挥凡事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本色。

“哦，那时有一些不是娘惹的人家，也会学娘惹穿娘惹装、说娘惹话、吃娘惹的食物，就好像是娘惹那样，但他们不算是真的娘惹。”祖母说。

“为什么不是真的娘惹呢？”爱问话的小孩总有问不完的问题，祖母没有不耐烦，好声好气地告诉他：

“我如果是娘惹，就不会跟你说华语了啊，哈哈！”

刘舜泽想了想，也对，跟很多同学的祖母不一样，他的祖母读过书，平时会读着中文报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，也从小跟他说华语，一直到他主动要求学一些方言，祖孙间才有不咸不淡的方言对话。他说方言的时候，留意到祖母脸上有时会出现想笑

又强忍不笑的怪异表情，然后正色地当起他的方言老师来的样子……

他还想问什么的，祖母伸手把他手上的碗接过去，他才发现碗已经空了，正想说还吃不够，祖母站起身就回头跟他说：

“我再给你盛一碗摩摩喳喳来，你这个小贪吃一定没吃够！”

祖母说完就跨步走进屋里，妈妈也在他听故事的当儿走开，屋外头现在只剩下他自己了。舜泽坐在长板凳上看着院子里的风吹树影移动，一边回想刚才祖母说起小时候的娘惹邻居故事，一边等着从厨房再端来他最爱的午后甜点。这个屋子门外的空间，每天午觉醒来之后，祖母就坐在这里吹着凉风。这个时候，他喜欢偎在祖母身边，有时是邻居来找祖母聊天，如果说的是一些有趣的事，他就舍不得走开，坐着一起听大人说故事；禁不住插嘴的时候，祖母就会制止他：

“小孩子听就好，不要问那么多！”

这话一说完，几个大人往往就笑成了一团，让他一时不好意思起来，只能低头不吱声地继续当听众。有的时候只有他们祖孙俩坐在板凳上，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问长问短，祖母也会满足他的好奇心一直说。这个地方，祖母叫做“五脚基”。

祖母的童年，五脚基是屋子大门外一条长长的走廊，走廊旁边的一个个门，推进去就是一户户人家。五脚基连起来的人家，墙壁都连着墙壁。这个五脚基让童年的祖母跟邻居同年龄的娘惹成了好朋友，慢慢地学会做很多的娘惹糕点和煮摩摩喳喳，也似模似样地穿起娘惹装“装娘惹”，甚至还进学校读了书。祖母时不时会说起她小时候的娘惹玩伴，她的几句简单英语，也是这样学来的。但是，后来外祖父母搬离了那个租住的排屋，她也不知道娘惹玩伴的消息了。

刘舜泽也有自己的五脚基故事。他们家左右没有跟邻居相连，屋子外面仍有一片五脚基。家人在五脚基摆了几张长凳子，午后或是晚间坐着聊天。如果堂、表弟妹们也回来，他们几个小孩就在五脚基玩积木、兵抓贼、跳绳等游戏。大人们说，小孩子在屋里跑来跑去会碰撞，还是到五脚基玩来得好！下大雨的时候，沙地上的积水慢慢地变成一条河流到五脚基边缘，祖母如果不忙，就教他折纸船。祖母折的纸船有舢板也有帆船，折好了放到水面上，它们就跟着水流拐弯直到屋后，然后消失在大沟渠里。

刘舜泽听祖母说了一个下午的娘惹故事，他现在只想要再吃上一碗椰香浓郁的摩摩喳喳。正想着摩摩喳喳的浓香，祖母正好把满满的一碗端到了他面前。接过碗，他一面吃着美味十足的摩摩喳喳，一边转头看了看身边坐下来望着他笑眯眯的祖母，想不明白的是：为什么煮得出这么美味的摩摩喳喳的祖母，却不是真正的娘惹呢？奇怪啊真奇怪！

（本篇故事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