舜泽眼见他们一家子走出了洋百货商行的大门,也顾不得领他进门的娘惹了,一个脚步就跟上前出了大门。大门边的印裔守卫低头瞪了他一眼,再眼尾瞥了女孩一家子向街边走去的背影,做了个无可无不可的表情,就任他离去了。
他跟上去,看到小女孩的爸爸朝街心招了招手,一部人力车登时停到他们面前来,车夫跟领在前面的男人谈了几句话。由于隔着好一段距离,他没听清他们说些什么,只见车夫唯唯诺诺地点头,跟着在车座旁摸出一块抹布,在座板上拍了几拍,再微微弓腰做了个请他们上座的手势。这时,男人先扶着女人坐上座位的内侧,再抱起小女孩在妈妈身边坐好,自己转身一骨碌就坐到了外侧。一家四口坐稳了,车夫回身抓起把手,蹬着脚跟就快步往前跑了去,没几下子的工夫,他们在街角拐了个弯,就不见了踪影。
女孩一家子消失在视线中,他站在街边傻愣着,一时没有了主意,只能随意四下张望。这个还算热闹的街头车来人往,但都没有他认识的人;车,只是偶尔飞跑而过的送货手推车和载客人力车,他熟悉的汽车,一辆都没见着!再看街上往来的人,不管是坐在车座上或双脚赶路的,似乎都穿着戏服那样,在演着不是他时代的旧场景。往来穿梭的人群中,只有他穿着T恤和运动短裤,跟身边的人显得格格不入。他心里暗想,他看他们觉得很奇怪,街上往来的人瞪眼看他,大概也是这样的感觉吧?
直到现在,他还是身在五里雾中,不知道自己为何在这样的场景里出现。没有办法,他唯有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边往前走,目光扫视四方,努力地在身边的景物中寻找答案。在对街,他看到一幢熟悉且雄伟的建筑物,建筑物正门上方的石门框有四个浮雕大字:“慎之家塾”。他当然读不出那几个字,但字形大致认得,因前几个月爸爸才牵着他指着那几个字跟他说:
“喏,这里是一百年前槟城一个很有名的人物留下的,里面有他站立式的铜像,据说是按照他的身形和身高一模一样做出来的,我们进去看看!”
说完,爸爸带着他走到不远处的入口处,那是连着这一幢中式传统宗庙建筑的另一幢,髹成水绿色(注)的西式建筑物外头,游客从敞开的铁门进出,也在那里买票进去参观。他越过街道,凭着记忆走到当时的入口,但那里并没有游客和售票参观的服务,只见有好几部人力车停在建筑物外头,还有一部马车也停在门外,好像在等着里头重要人物出来的样子。停在外头的人力车很快就被门里走出的,一个身穿西装、戴绅士帽,手里还抓着拐杖的男人搭上拉走了,也有从街道上拉进来,车座跳下穿着黑色上衣和下裤,手里握住一根烟杆的男人,下了车还回头丢下几句话给车夫。车夫哈着腰答应着,拿烟杆的男人快步消失在门后头,车夫才把车子摆好,一边脱下帽子给自己扇风,一边踱步到墙边找个角落坐下来歇息。
这个你来我往的景象,跟他们来参观时,有旅游车卸下游客鱼贯而入,又有三几群游客走出来交错的景象一样,就是一副热闹、繁忙的画面。他正想要探身进去,一个把警棍抓在手里挥动的锡克裔门卫朝他吼叫跑过来,比起方才他要进百货商行的守卫还要凶许多!他见状心里一惊,不由得后退了几步,直到身在大街边了,门卫才罢休,但还是大老远地瞪着他,嘴里骂咧咧地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。
这里不是让人买票进去参观的吗?为什么把我赶走呢?他满心狐疑想不通。
“小兄弟,这个海记栈是阿贵家族做生意办公的地方,虽然他前几年去世了,他的孩子们还在经营,你没事别靠近,那个孟加里人会赶人的呢!”
他听到身后的说话声,赶紧回头转身,只见一个车夫模样的人停在路边对他说话,而且是说着他听懂一半又不懂一半的福建方言。
“这里不是买票参观的娘惹博物馆吗?”他望着好心的车夫,回想起那天参观的景象,问道。
“什么娘惹博物馆?这里是阿贵甲必丹的生意间,”车夫听了满脸问号,一边举手指向旁边的雄伟宗庙建筑:“那里就是阿贵的祠堂,外人不能来的,你赶快离开,不然就被人赶的了!”
车夫说完,就没好气地拉着空车跑开了,留下他愣在路边,巴巴地望着他跟爸爸参观过的海记栈娘惹博物馆和旁边的庙建筑,心里的问号越来越多了起来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