舜泽被陌生的好心车夫念了一回，转身看到锡克裔门卫远远地还瞪着他，只好赶紧转身走开。没有目的地，他只能往回走，也不知道该往何处去。他回头望向刚才匆匆忙忙闯进去的百货商店，突然觉得，这个地方也不是完全陌生的，好像曾经来过？对了，这时他猛然想起，不久前爸爸和妈妈似乎带他来过这里，观看乔治市艺术节其中一档表演节目。他翻找脑海里的记忆画面，大概能辨认，当时人们在这家百货商行旁边空出的地段搭起舞台来演出，观众就坐在临时安排的塑胶椅子上，大家开开心心地看了一个下午的戏剧表演。他比对着眼前的建筑空间和记忆里浮现的画面，越来越肯定，他是来过这里的，没错！当天回家的路上，爸爸一边开车一边告诉他，说这里是以前乔治市最早的洋货商行之一，另外一家在前面不远处的一条短街里，但如今已拆掉改建成马来亚银行大楼了。这两家洋货商行卖的都是外国进口的商品，经济好的人家才用得起，所以不是人人都进得去的。

“那你们进去买过东西吗？”他坐在后车座，饶有兴味地听了爸爸说起旧事，立刻搭话问前座的爸爸妈妈。

“我们哪里还能进去买东西，那是你祖母小时候的事了，”妈妈接口笑着回答他：“我们也是从你祖母那里听来的呢！”

祖母告诉爸爸妈妈童年旧事，爸爸转告了他，他就把这事儿给认真地摆在心里，还漫无边际地想象。舜泽想象着祖母小时候在他看戏的地方逛百货商场的情景，爸爸已把车子开到家门前。车子才停好，他立刻推开车门下了车，“砰”一声关上，三步作两步就跑向大门前。还没有推门，大门就从里边打开了，祖母站在门后朝他堆出了笑脸，对他说：

“舜泽你回来了啊？”一边伸手摸了他的头：“戏好不好看呢？”

“好看。”他迫不及待地拉着祖母到沙发上坐了下来：“爸爸说我们刚才看戏的是你以前买洋货的地方，是吗？”

“啊？”祖母拉着他坐到身边，望着刚要进门的爸爸，像是对他，又像是在问爸爸：“什么？你们去我以前买洋货的地方看戏了？”

“哦，他说的是Whiteaways 啦！”爸爸笑着说：“这孩子说话没头没尾的！”

“哦，原来你们去了Whiteaways看戏啊！”祖母把目光移回他脸上，开始对他说起小时候的故事，说她以前跟爸爸妈妈坐人力车去乔治市市区买洋裙，说她们在义兴街逛Whiteaways了，又转到友联街的另一家商场继续逛的事。祖母目光温柔，不时露出笑容来，似乎沉浸在旧时的童年里……

对了，他想起祖母对她说故事时，展露的温柔目光和笑容，这笑容跟他刚才遇到的小女孩，她在街头回头朝他堆出的笑脸，以及步出百货商行大门时，再次回头朝他一笑，那两个笑容，跟祖母对他说起童年旧事时，不经意露出的笑容，似乎是同一个神情呢！差别的是，眼前的祖母脸上多出了一条条数不清的皱纹！

满脸皱纹的祖母，把小时候的他抱在手上，他经常盯着祖母脸上的皱纹，再回头看看妈妈，妈妈的脸蛋就没有这些一条条的纹路了。他从来就好奇，如果祖母额头上、脸颊上没有这些皱折的线条，那会是一张怎么样的脸呢？他站在街头回想起祖母的笑容，于是往人群中张望，但女孩一家子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尾随了一个下午，他仍是一个人站在街头看着人群来来往往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……

“舜泽！舜泽！”他耳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，起初有一些遥远，后来越来越贴近耳际：“刘舜泽，你躲到哪里去了？还不快给我出来，等下我把摩摩喳喳吃完，你就别吃了！”

那是妈妈的声音，变得有一些气急败坏起来：“刘舜泽，快点出来，躲什么躲啊你！”

他努力地撑开眼皮，发现自己正卷卧在樟木箱里，也不知道睡了多久。是妈妈在找他，妈妈发现他躲进樟木箱里睡觉了吗？他转过身坐起，把头探出去，房里四下静悄悄不见人影，妈妈的声音还在房外头喊着。他登时睡意全消，抓住木箱的边缘一个骨碌就翻了出去，然后就像做坏事怕被发现似地回头看了一眼，确定房门外没有叉着腰的妈妈站着瞪眼怒视，这才轻轻地掩上樟木箱盖子，一转身连走带跑地掀开了门帘：

“我在这儿，摩摩喳喳呢？我要吃！”

故事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