树根从大寿手里取走了大秤，望了望渐黑的天色，慌忙地谢过大寿，转身就往回头路走了去。大寿双手扣在背后，望着树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椰林小径远处，只有隐隐约约的“砰砰咚咚”的秤砣敲击秤盘声渐行渐远，这才回身走进屋门。这个时候，大女儿已经把热腾腾的菜肴端上桌摆好，两个妹妹在帮着盛饭，看到他进屋了，就赶紧招呼一声：

“阿爹，可以吃饭了！”

“吃吧吃吧！”他连声答应。 

拉了一张长板凳坐到饭桌前，心里还想着树根的事：这小老弟，不知道走出了椰林回到家了没？上一回他晚间摸黑来找他谈天聊心事，还是他赶早要他回去的，太晚了就不好，这片椰林通到后山，迷了路就不晓得走到哪儿去了！结果他回家的路上，迷迷糊糊地就走了岔路，到了大老远的后山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，遇到乡民喊了他一声，才醒了来接过火把走回家！

这一带的人都说，入夜之后，树林里、山林野地有的是“迷魂仔”，就是一些看不见的顽皮精灵，它们喜欢戏弄抹黑赶路的独行人。后山还住着好几户人家，他们傍晚也会出山赶集看戏班演出的，回家的时候就高举着火把，男男女女结伴着走，一个也不敢落单，一边走还一边提高声量来说话，壮壮胆色也消磨赶路的无聊。山路很长，一支火把无法撑完整个路程，他们就沿途在定点安置备用的替换火把，一路走一路换，就能一路照明走到山林深处的住家了。现在树根是一个人，天色已经黑尽了，这个人，也不随身带上什么照明的驱走黑暗？

热饭端上来了摆到他面前，大寿左手端起饭碗，右手抓起筷子正想扒饭，但觉得耳边总有“砰砰咚咚”的声响在萦绕！这个声音很熟悉，那是秤盘摇摇晃晃敲击秤砣的声响？但是，这树根不是已经走进椰林小径回家去了吗？怎么这声音好像还在门外的样子？一觉得不太对劲，他赶紧搁下碗筷站起来，推开长凳，走到大门口张望，看到的是身背大秤的树根，他两眼直瞪瞪地往前看却仿佛视而不见，两只脚不停地跨步，但只是在他家门外的沙地上兜圈子。大寿看得出树根大汗淋漓，兜了一圈又一圈的，背后的秤砣和秤盘“砰砰咚咚”地不停敲击，也不知道他就这样走多长时间？

大寿看到树根这狼狈的模样，登时就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。他赶紧向前靠近兜着圈子的树根，在他背后轻轻拍了几下，大声地问：

“你还要走多久啊？”这一拍一问，树根才仿佛醒了过来，回过头不无迷糊地看着老朋友：

“我还在你家吗？”

“你不是走了好一阵子了吗？”大寿没好气地说。

“哦哦！”两人心里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，但谁都不说出口。大寿拉着树根先在门外的板凳上坐下歇息，自己转身去工具间找出自己备用的火把，再到厨房的灶坑把它烧亮了带出来递给树根：

“你还是赶紧回去吧！”大寿关切地对树根说。树根满眼感激地站起来接过火把，也不再说什么了，高举火把加紧脚步往前赶路，一定要在这火把烧尽之前走出椰林子。方才只是迷迷糊糊地兜圈子费脚力，如果像传说中的那样，有人被引到树林里扒开蚯蚓窝，把活生生的蚯蚓都塞进嘴里，那就更恶心巴拉了，幸好幸好……

刘舜泽听祖母说了好几回这个故事，他好奇的是，这是祖母编出来骗他的，还是真有那么一回事？以前更小的时候听了，他只会整个人缩成小绵羊，紧紧偎在祖母身边，现在长大一些了，他只会感到好奇：

“阿嫲，”他望着又一次说故事的祖母问：“现在外曾祖的家在哪里呢？可不可以带我去看看？”

“现在吗？”祖母禁不住笑了出来：“以前的外曾祖家，就是我小时候的老家，后来都拆了，那里的椰林也都没有了，以前一大片椰林隔开的乡下住家，现在都是高楼、商店人来人往的，哪里还一样呢？”

“那么”舜泽依然不依不饶地追问：“现在那里晚上出门还会迷路吗？”

“现在路灯照得亮堂堂的，”祖母看着他没好气地说：“你晚上要几点出门都回得了家咯……”

“这样啊……”

他只是对祖母口里的外曾祖父家禁不住好奇：那片沙地，那个椰林，还有祖母说了不止一次的“迷魂仔”，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祖母要他晚上乖乖待在家，才瞎编出来的故事呢？

（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