铁闸门吱呀一声打破寂静，凌晨三点钟的菜巴刹空无一人，城哥一如既往成了最早开档的那个小贩。

他仰起头，伸了个懒腰，随即就把盛满椰粒的塑料桶，一桶接一桶地从面包车搬下车，再一一推进小铺里，接着便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劳力工——首先用巴冷刀将老椰粒砍开成一半，再把椰子肉撬出来。

接着由他的好帮手——城嫂把果肉清洗后放入椰子刨丝机，“吱”一声雪白的椰丝瞬间滑落在面盆里。若要榨成汁，就将椰丝倒入大型的榨汁机，浓郁的白色液体就会从中缓缓流出来。

今天是大年三十，是全年生意最繁忙的日子，生意额是平日的十倍。天才刚矇矇亮，来买椰丝或椰漿的顾客已经排成长龙。因此夫妇俩皆不敢怠慢，尽可能准备更多的椰子，以便应付春节期间椰子的需求。

或许你会纳闷，华人农历新年又不是大宝森节，难道还需要大量的椰子去印度庙还愿？这你就不知道了，这里是砂拉越，咖喱鸡及牛肉仁当几乎是家家户户都会准备的一道年菜。这一道年菜很特別，不只是除夕团圆菜，也是初一到元宵节开放门户用来招待亲戚，尤其马来人或原住民朋友。 

“早安头家！给我十公斤椰浆，还有白椰丝三公斤！”一个亲切的马来妇人对阿南喊道。她是玛琳娜，阿南的熟客，也是一名传统马来糕点小贩。她擅长制作椰糖椰丝球、班兰糯米糕、椰香绿豆糕，不过最受欢迎的，还是她的砂拉越千层糕。

玛琳娜烘焙的砂拉越千层蛋糕像彩虹一样色彩缤纷，每个颜色分明突出，却又能很好的融合在一起。就像万花筒一样，变幻不息，耐看也耐吃不腻。

城嫂的手脚利落，一下子就把玛琳娜要的椰浆和椰丝都装好，就像平日一样，多出几百克的也从不计较。

“Kek lapis kamek ni bagi kitak makan ya，gong xi fa cai！”玛琳娜用砂拉越语说。每一年这一天，她都没有忘记送城哥两条自己做的千層糕，来答谢整年的生意来往。

城哥椰档的信誉在坊间非常好，从不缺斤短两，有时候甚至多给；椰浆也是现磨现卖非常新鲜。玛琳娜对自己做的糕点有一定的要求，她心里非常清楚，唯有新鲜的椰浆和椰丝，才做得出最香甜的马来传统糕点。

城嫂连声道谢接过玛琳娜的新年礼物，这边又塞了自己亲自腌的阿渣（acar）给她。“我也做了好些阿渣，这一瓶送给妳吃！”

在砂拉越，华人新年期间招待客人的茶几小吃除了千層糕，一定也少不了阿渣和一大桶的炸虾或炸鱼饼。香脆的虾饼沾上黄瓜阿渣，酸酸甜甜的，好吃到停不了口。

年货街和超市都在卖各种口味的阿渣，不过玛琳娜最爱的还是城嫂的阿渣，喜欢它的料好实在和浓浓的古早味。

不到中午十二点，城哥的椰子就售罄了，夫妇俩连忙收拾干净，赶回乡下吃团圆饭去。城哥这个十足的河婆客家人，却有一个比达友和华人的混血婆婆，住在古晋六十公里外的小镇——西连。

虽然身上流着半个原住民的血统，不过受了从中国唐山南下的华人父亲影响，婆婆说得一口流利的客家话，生活作息也和一般的华人无异。

从城里赶到部落已是傍晚時分，婆婆家是典型的华人村屋，地上还摊晒着黑乎乎的胡椒粒。这时一阵竹筒香飘来，原来二叔公已经开始烧柴烤竹筒饭了。

这二叔公一家十分有趣，他的太太是纯正的伊班人，不过却说得一口字正腔圆，语音标准的华语。原来她自小就读华文小学，中学还考上华文独立中学，现在更是一所私立学校的华文老师呢！

他们那当海关的大儿子阿廷，倒娶了印尼边界的马来媳妇，五个孙子们都成了穆斯林。

即便如此，这个混血大家族的相处依旧融洽，饭桌前各族语言此起彼落，也不曾带来什么不便。大家总是很有默契的，将非清真食品放在另一桌；纵使再热情，也不曾对马来媳妇敬米酒。

城嫂对这样的文化大融汇并不感到意外，她自家的三姐妹当中，就有嫁给金马仑印度裔的姐姐，还有旅居澳洲并且嫁给金发碧眼“鬼佬”的妹妹。

她常对丈夫戏言，双方两大家族如果聚在一起，就可以凑成“一个马来西亚”了！

“阿婆，让我帮妳炒竹笋吧！”城嫂赶紧放下手上的年货礼品，到厨房帮婆婆的忙。婆婆依旧围着平日穿的纱龙，在传统灶炉旁忙活着。她手上切的嫩笋是今早在屋后的竹林采集的，新鲜得很。

不一会儿功夫，屋外的长桌已经摆满除夕夜的饭菜，咖喱鸡、梅菜扣肉、打卤鸭、蒜炒豆干、峇拉煎炒竹笋，树仔菜炒面，当然也少不了二叔公烧的竹筒鸡和竹筒饭，还有糯米饭。

“祝公公婆婆新年快乐、万事如意！”“祝阿爸阿妈身体健康、长命百岁！”不管桌子前坐的是什么种族，大人小孩都穿上红衣裳，用着客家话、马来话、伊班话、比达友话向公公和婆婆祝贺。好一个混血家族的除夕饭！

公公和婆婆这时候拿出来一大叠的红包，分別给现场的每个人。和过往一样，不管是谁，红包里头一律都是两块钱。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嫌弃公公婆婆的红包钱包得少，因为他们知道红包真正的意义不在于多寡，而是长辈的祝福。

城哥还记得小时候，每每吃完团圆饭之后，公公总喜欢躺在屋檐下那张藤椅挥扇纳凉。小孩子玩完炮竹仙女棒，就会围绕在公公膝下聆听关于华人新年的压岁钱，还有年兽的故事。 

这些民间习俗故事一代传一代，就连马来堂弟也懂得呢！

“大家来，一起吃阿渣虾饼！”城嫂拿出她最拿手的小吃，大人小孩一阵欢呼，凑在一起吃阿渣虾饼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