舜泽推开车门跳下车，顾不得脚跟后爸妈的提点要他小心慢来，一路连走带跑地踏着沙地，奔上了祖母家的五脚基。祖母家的大门洞开，舜泽留意到脚下的门槛，便提起脚跟跨过。大厅正中摆了一张方木桌，桌上有他最爱的一大碟酱油炒鸡，看得他猛吞口水，还有很多平时吃不到，只有祭祖时祖母才悉心准备的菜肴。祖母呢？祖母正背着他跪在方桌前方，低头伏身从地上摸起两个铜币，然后挺起腰板把铜币凑到眼前眯眼端详。

    “来了！来了！”她一边左手撑着地板站起，一边往厨房扯开喉咙喊了去：“可以装饭、倒茶、倒酒啦！”

    后边厨房里的声音应了一声，一阵咝沙忙活的作响，舜泽虽然不很能听明白祖母嘴里的话，却大致揣摩得出意思来，大概是用铜币掷筊杯，应祭的祖先回应一正一反，表示问的得到了应允，也就可以上茶饭了。祖母祭祖先的习惯是，先摆好一桌菜肴和几双筷子、汤匙，然后自己先上香，接着摸两个旧铜币跪在香案前，口里低声念念有词，谁也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，应该是请祖先来应祭什么的，最后把铜币抛在地上。两个铜币碰地弹开了滚动又盖下，祖母抓起来看铜币上的花纹，如果朝上的同样是字的面或花的面，表示祖先没有应祭；如果是一字一花各有正反面，表示祖先应允了，也就可以装饭上茶酒了！

    舜泽从小就跟在祖母身边，是祖母看顾他长大的，到学龄了才被爸妈带回家，但爸妈也会不时带他回老家玩。祖母的祭祖程序，他从小就看在眼里，看着不明白的，就央着祖母问长问短，祖母也会不厌其烦地告诉他。

    只是，祖母跟住在家里的叔叔和姑姑们，甚至跟舜泽的父母们，都说着舜泽听不明白的方言。当大家转身跟舜泽说话时，就转用华语。大概他们认为，像舜泽这般年纪的小孩，理应不会也不想学方言了。

    其实，舜泽也想跟爸妈和叔叔姑姑一样，跟祖母围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热热闹闹地说话，然后蓦然很快乐地哄然大笑。只是，每一次他们围坐在一起说话，只要他凑上前，大人便转身拍他的头或肩背，开始说华语，其他在座的大人听到，也冲着他说华语。当大家转回头互相交谈，还是你来我往地说着他听不明白的方言。

    其实，舜泽希望自己可以跟祖母等大人坐在一起谈笑风生，也希望可以跟着祖母祭祖时那样向祖先念祷。

    从小跟着祖母长大，祖母煮的菜他都爱吃，特别是酱油炒鸡。有时他会央着妈妈也做来吃，但妈妈平时忙上班，家里的三餐大多是外带的；偶尔周休假日顺着舜泽做一做，他都嘟起嘴说，不怎么像祖母炒出来的味道！妈妈总是说，等她找一天跟祖母好好学一学把味道传下来。说归说，妈妈的味道跟祖母的味道，他吃在嘴里，就觉得不是一回事……

    祖母手握铜币站起身伸一伸腰，看到身旁的他说：

    “阿泽你来了！”然后低声叹一口气说：“老了，跪久了就站不起来……”

    厨房里的姑姑这时也把饭和菜、酒准备好端出来，祖母抢步上前，站在方木桌旁指挥着摆放的“阵法”。祖母指点着姑姑，舜泽也踮起脚尖在旁边“偷师”，默默记在心里，唯一的遗憾是，祖母交待姑姑说的话，是他听不懂的方言。

    这个时候，爸妈也跨进了门槛。祖母转过头看到他们进家门，也笑着说话，妈妈一边回着祖母的话，一边走前去抓一把香算了算点着，然后转身发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。

    “阿泽，”祖母认真地叮咛他：“好好拜一拜祖父和曾祖，让他们保佑你考上好成绩噢！”

    “可是，”他合掌夹着妈妈发给他的3支香，嘟起嘴说：“我又不会说你们的话，他们怎么听得懂我要什么呢？”

    话音刚落，屋子里的大人哄堂大笑。姑姑放下端盘，捧着肚子笑弯了腰，说：

    “以后我们就教你说方言，这样你才能跟祖先说话！”

    “我要学啊！”他正经地回答：“可是你们从来都不教我讲方言啊！”

    他举起香朝祖先的牌位拜了几拜，才要说话又想了想吞回，转身跟屋子里的大人说：“我先不要说，等我学会了方言，下次才跟阿公阿祖说我要什么！”

    一屋子的人听了哄然大笑，妈妈走上前接过他的香插在香炉里，转身对他也像对祖母说：

    “我也要好好跟妈学做酱油炒鸡，阿泽一直嫌我做的不对味呢！”

注解：

五脚基 - 旧店屋前方后退5英尺或以上，让行人穿行的空间，连起来成为走廊。

筊杯 - 民间信仰与道教信仰中，对神明有所求时所使用的仪式工具。